有关认真的故事——周培源先生二三事

奚学瑶同志：
　　认真是个美好的字眼。
　　一个人认认真真地走过自己的一生，不管是总统也罢，还是平民也罢，总可以办成几件像样的事情，给世界留下一份或几份美好的回忆。“氓之嗤嗤”，嬉皮笑脸、痞子作风与认真无缘。"恂恂君子"，行为严谨、目光坚定，执著于事业者一定是个认真的人。认真是一种文化气质，认真是一种科学理性。它不仅需要
长期积淀的个人修养，也需要敢于承担社会责任的深沉的勇气。您见过周培源先生吗?平易，谦和，幽默而真诚，并且，也是一个极其执著而认真的人。他平常接待各种身份的客人，两眼常常认真地注视着讲话的你，有时还把助听器仲到你面前，不时向你发问，仔细地听你把话讲完。此时你面前的他，与其说像一个领导、师长，不如说像个规矩用功的小学生。他给人写信，总是先打一个草稿，经修改后，再抄一遍。给人题词，也是先画好框框，用铅笔勾划，然后着墨用笔。他的一生，连缀着一串有关认真的素朴的故事。
　　1979午5月15日，时任北大校长的周培源先生，用挂号信寄发北京市革委会转北京币第七届人民代表大会秘书处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下:
“5月13日在代表大会，我吃了一顿饭，未付钱和粮票。随函补交2角5分，粮票4两。请查收。”秘书处也认真地作了答复，告诉他钱粮己有人替他代交，钱与粮票如数奉还。
　　他的老家宜兴，有个中学语文教员，出于对乡贤的敬仰，搜集了周培源先生青少年时期在家乡的传说，其中不乏真情实况，有的则出于杜撰和讹传。譬如，说他童年时，常常久久凝望星空，立志长大要探索宇宙的奥秘，父亲则要他报考法律系，以便日后进人官场，而他则坚持己见，对科学矢志不移，诸如此类。学校将其油印成册，用作乡土教材。周培源先生接到油印材料后，给该中学领导写了一封信，诚恳地感谢那位中学教员的良好用心，指出其中有些事实不确，建议不要发表。尽管面对传说，周先生也是认真对待。
　　80年代中期，他收到了来自上海的一封信。这封信寄自他的清华同学尚仲衣的遗嫦汪丽芳女士。信中谈到，尚仲衣同志作为一个中共地下党员，于抗日战争国共合作期间，到国民党军队任职，不幸牺牲。因元人作证，地方政府一直视他的妻儿为历史反革命家属。母子二人没有工作，只靠儿子为私人教授钢琴以维
持生计。接到此信后，周先生多方托人，寻找各种途径，了解有关情况。终于，他找到了曾和尚仲衣一起从事过革命工作的夏衍，得到他的确认，使这个多年的冤案得以昭雪，上海有关部门还对尚仲衣遗属按有关政策予以抚恤。尽管周先生当时工作十分繁忙，但他还是自始至终关注此事，直到中组部将处理的结果函
告于他，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在他80多岁时，依然从事有关湍流和相对论的研究，并且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直至近岁时，还以北京大学力学系博士生导师的名义，带着博士研究生。此时，他既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又是九三学社中央主席，还身兼许多社会职务。因此，在许多人心中，他带研究生只是挂个名而已。有人问他的研究生：“谁指导你扩这些人是以通常的思维来揣摩周增源先生，但他们错了。周先生不仅亲自给研究讲述有关知识，从学位论文的选题、撰写，一直到论文答辩都一一进行指导。甚至在住院期间，还多次把学生叫到病床修改论文。每当学生们的学位论文手稿交到他手中后，他不仅逐段逐句斟酌，修改，还亲手验证有关公式，对标点符号、图注、目录和页码都仔细校核。学生们发自内心地赞美他:“海人不倦，一丝不苟”。这两个词用在他身上，最最恰当不过了。
　　三峡水库大坝工程，是关系中华民族子孙后代的千秋大计，在我国乃至世界上都堪称超级工程。是上马还是下马，是快上还是缓上，中央几代领导人都采取了极为审慎的态度，提倡进行反复的科学论证，倾听不同的意见。周先生十分关注这项超级工程。他听取了许多专家、领导者的意见，收集了许多资料。1988
年秋天，他率领全国政协赴湖北、重庆的一个视察团，视察葛洲坝、长江三峡等地。他实地考察了长江三峡的情况，听取了许多专家和地方领导的意见，回来后，他又字斟句酌，郑重其事地给中央领导同志写了一封信，反映了他本人对三峡工程的一些看法。信中有这么一段话:
　　从我们这次实地考察的情况看，葛洲坝只有一级船闸，顺利通过一次约需45分钟。但船闸不能为一、二艘船随开随放。要等若干船只会齐后统一通过，这样每次就需要几个小时。而三峡大坝又不同于葛洲坝，按现行方案船只过大坝要经过5级船闸，这不仅将使过闸时间大大延长，而且其中任何一级出了问题，都有可能造成这一黄金水道断航。对这个问题，不少委员表示担心。
这段话绝非随想与估测，它每字每句都是有根据有来历的，这里潜藏着一个有关认真的故事:
　　政协视察团所乘的船只经过葛洲坝，葛洲坝有关部门的一位同志陪同在周先生的身边。周先生问他:“过船闸要多长时间？”那位同志回答:“45分钟。”后来，周先生登上驾驶台，又向船长问起过闸时间，船长回答得更为准确:“一般要4个小时，因为通常要待船把闸区填满后一起过。"显然，45分钟过闸，是一种特权和特例，它与通常的过闸时间不符。因此，倘以特殊的45分钟来计算，会导致错误决策。周先生正是以科学家的认真态度，实事求是地反映了情况，并为三峡工程船闸的过船问题作出了实际而有说服力的科学推理，为中央领导同志提供了一项可供决策的真实依据。
　　社会的发展，需要以科学作为指引。科学讲求验证探索、严谨求实，力图反映事物的本来面貌，揭示事物发展的规律。科学态度，不是浪漫与空想，也不是良好的主观愿望，更不是轻率随意，任意挥洒。周培源先生作为一代科学宗师，“诸葛一生唯谨慎”，认真做人，认真做事的科学态度，是他留给给我们的十分
可贵的精神遗产。毛泽东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 。认真'。"正在向现代化奋进的中国，极需提倡和提高这种“认真”的国民素质。时下，因为不 "认真"办事、决策和生产操作，导致人祸和国家资财损失的事例还少么?家事、国事、天下事，不认真难成大事;家人、国人、天下人，不认真则成不了大器。认真的态度，也正是讲求科学理性的人格写真，正是民族和国家之正气。
　　（注:本文作者莫学瑶先生系河北省秦皇岛市文联专职作家。）